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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边缘处思考

在边缘处思考


梁治平


【全文】
  大约10年前,有一家刊物约我写文章,命题作文“我的治学之道”。我婉言谢绝了,理由 是,我的学问尚浅,还不到写这种文章的时候。我猜,我的回答可能被视为托词,其实,我 是诚心诚意的。
  今年年初,《学术思想评论》约我为“学术经验”这个栏目写稿,我的第一个的反应同10年 前一样。倒不是说10年来自己一点长进也没有,相反,可能正因为有了那一点点长进,就 更不敢去碰这样的题目了。不过,我最终还是答允了这件事情,这固然是因为编辑的诚意和 执著使我再难拒绝,同时也是因为我勉强说服了自己:权且把它当作一次自我反省的机会吧 。当时我没有想到,我最后会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。在把所有必须做的事情都做完之后, 我发现,我能用在这次“自我反省”上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两周,而两周的时间也许刚刚够我 把自己以前写过的东西仔细地重读一遍。我对自己最后能写出一篇什么样的东西真的没有 把握,我只知道我必须去写。一个人为自己的承诺所累,这种经验在我已经不是第一次,但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。
  好了,牢骚发过,现在就进入正题。因为时间(也许还有读者)不允许我事无巨细地回顾往事 ,把那些可记可不记之事一并录入,就像编辑所要求的那样,我决定把重点放在我的几种出 版 物上面,当然,这绝不会是个人著述串讲或者其他诸如此类的东西。我将尽可能地少谈观点 (特别是那些已经发表过的观点),多谈方法(尤其是那些隐藏在观点后面的方法),谈进入 学术的路径,谈兴趣转移的缘由,同时,把那些与一个人的成长有关,进而也与一个人的思 想发展有关的生活事实尽量压缩。这当然很可惜,但在目前的情况下也只好如此了。
少年经历
  按照一种流行的说法,认识一个人要从认识他的时代开始。虽然这已经是老套子,但我还是 觉得,把它用在我身上是恰当的,因为在我的生活经验中,时代的影响实在太大。我的性格 和禀赋也许是生而有之,但是导致我思想转变、生活改观的人生机遇却主要是时代所提供的 。不管怎么说,在过去的20多年里面,中国社会一直是在剧烈的变动之中,这种变化在每一 个人身上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记,结果使得这一代人与另一代人的区分,更多地是被社会变迁 而不是生理年龄所决定。
  我在19岁的时候进入大学,那是1978年,高考恢复的第二年,也是考大学既新鲜又热烈的时 候。我的同学们年龄相差很大,干脆说,他们是两代人,而我在其中的位置,现在回想起来 ,多少有点微妙。在年龄上,我比较接近于刚刚走出中学校门的那一批人,但我经历了“文 化大革命”,经历 了“上山下乡”(尽管我去的是工厂而不是农村)。我已经独立,也比较 有主见,我交往的朋友都有丰富的社会经历,应该说,我属于他们这一代。然而,实际上我 对这两代人都不能完全认同。虽然我把自己归入了更成熟的一代人里,但是部分因为年龄, 部分因为过去的经历,我与我的“同代人”之间总是存在一些距离。与他们中间那些阅历丰 富而又有点玩世不恭的人相比,我好像更严肃,更认真,也更有理想;但是与其中既严肃认 真又不乏理想和热情的人相比,我就显得幼稚无知,而且缺乏投入社会的热情。可能就是因 为存在上述情况,在大学四年里面,我一直是处在边缘。所谓边缘,是说我从来都不是校园 中 惹眼人物,没有担当过风光的角色,也没做过什么特别令人难忘的事情;还算勤奋,但不是 那种死用功的好学生;喜欢思考,但还不能说有思想;不喜热闹,却也不是落落寡和;讨厌 平庸,但也没有锋芒毕露。总之,那几年的生活非常平静。
  我对于大学的感情是复杂的。一方面,我认为我们的大学教育是失败的(今天也是如此),对 此,我深感失望。但是另一方面,我又必须承认,大学的经历对我来说至关重要,用我自己 的话说,大学结束了我生活史上的“洪荒时代”。要说明这一点,需要稍稍回顾一下我在进 入大学以前的经历。
  从获取知识的方面说,从发蒙到高中毕业,恐怕是个人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一段时期。不幸 的是,我的这一时期恰好是一个“书荒”的时期,而且,比许多同年人更不幸,我的生长环 境即使对一个人的自我教育来说也是相当严酷的。我后来知道,许多人在那个年代里还能够 通过各种途径读到不少中外古典名著和其他一些有价值的书籍,这种幸运是我所没有的,尽 管当时我对书籍有着不可抑制的渴望。当然,我一直都在读书,除了不止一遍地读那个年代 的合法出版物如《艳阳天》、《金光大道》之外,还读那些想尽一切办法搜来的不知年代甚 至不知名的作品。可惜的是,这里面很少像样的东西。至于学业,我只能说,我有一张高中文凭,只是我在学校的大部分时间,都用在了学工学农宣传**思想以及同歪风邪气做斗 争一类事情上。当然,这并不是我少年生活的全部。我生长在一个军医的家庭,在那生活水 准普遍低下的年代,我的家庭条件可以说是相当优越的,而且,那时军队里聚集了不少人才 ,我在一茬又一茬的病人中间结交了许多大朋友,这种交往对我的成长有着重要影响。相比 之 下,学校教育就显得很不够了。由于父母工作调动,我先后上过四所学校,条件也越来越差 。我的中学四年是在湖北农村的一个小镇度过。我当时住校,学习和生活条件都相当艰苦, 这使我失去很多一个在大城市里生活的孩子可能有的各种学习机会。不过,我从中也学到了 不少东西,包括生活与学习上的自主和自立。此外,同今天相比,那个年代几乎没有学业的 压力,师长的权威也没有确立,这使我能够过一种比较自然的和较少拘束的生活,同时也保 有自己多少有点不羁的性格。现在回想起来,一个少年能拥有这样一些素质是很可宝贵的 ,只是,当时这些更多地还是潜能,如果没有适当的机会把它们发掘出来,并且引向有益的 方向,它们就可能被埋没,或者把人导入歧途也未可知。实际上,那个时候的我,眼界非常 地狭隘,也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。这种情形可以说一直延续到我上大学。
  毫不夸张地说,上大学令我如梦初醒。它突然打开了我的眼界,彻底改变了我的理想。这些 ,甚至是我决定要考大学时也不曾想到的。自然,这也是一个过程。起初,一些年长同学的 言谈令我震动甚至反感,但是逐渐地,我开始适应这一切,我的满是教条的思想受到撞击, 进而有了怀疑和自省。这时,幸运的是,我没有被一些同学和朋友多少是玩世不恭的情调所 感 染,走向高谈阔论的浮躁一路。我性格中的严肃认真把我导向一种比较具有学术性的思考。
  谈到学术,应当简单交代一下我入大学时的知识准备情况。
  尽管我非常喜欢读书,但是除了没有读过多少真正值得读的书这一点之外,我对于理论完全 没有兴趣,更不曾受过何种学术训练。记得有一次,我到病房找我的一个病人朋友,当时他 正伏在床边读《路德维希·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》。多么古怪的书名!我简直大 惑不解:一个人怎么会对这种艰涩枯燥的东西感兴趣?后来,大约是在70年代后期,有一个 全国性的“学理论”运动,家里满是医学书籍的书橱里因此增加了一些马、恩著作的单行本 。一天,妈妈给了我一本《共产党宣言》,让我也读,我翻了翻,觉得有点意思,虽然读不 大懂,还是硬着头皮读了一遍。这本书吸引我的,不是理论和思想,而是华丽的辞藻、欧式的文体和修辞。因此,我没有接着去读《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》或者《反杜 林论》,我在理论方面的阅读到此为止。再后来,我在工厂的时候读了《**选集》第五 卷 ,当时那是一项政治学习任务,不过我倒是读出了一点心得,觉得蛮有趣的。此外,我 还在 工厂的图书馆里读到一部美国人写的《世界史》。这些,差不多就是我进大学前读过的全部 理论书了(如果历史书也算的话)。至于外语,我念初中时在一所学校学了一点英语,在另一 所 学校学了一点俄语,以后统统忘光,好在我考大学那一年,外语只作参考,放弃了并不可惜 。我的高考成绩,历史一科最好,得了80多分,其次是语文,也有70多分,地理和政治都是 60多分,数学最差。其实,我对于历史的兴趣一般,考得最好,主要归功于“背”。考政治 也完全靠“背”,可成绩比想象中差,当时甚至动了查分的念头,终因手续复杂而作罢。不 过,四年后,我在研究生入学考试中“背”政治再度失手,最后补考方才过关。这也许说明 ,我对这一科目不仅迟钝(关于此还有许多其他例证),而且心底里有一种反感和抵制的情绪 。我没有博闻强记的本领,对于缺乏内在生命而需要死记硬背的东西尤其不耐烦。以我的 生活经历和性格特点,我喜欢有一点活动空间,一点自由创造的余地。因此,在所有的科目 里面,我最喜欢语文,说得更确切一些,我最喜欢其中的“作文”。不过,我又不像许多人那样,在他们的青少年时代有过文学梦,我也几乎没有试着写过小说一类东西。我的“作 文”基本上都属于那种篇幅不大的叙事和说理体裁,开始是名副其实的作文,后来就变成了 日记。我从中学开始就有写日记的习惯,这种习惯保持了很久,它对于训练我的写作能力有 非常重要的意义,这一点下面还会谈到。总之,在即将跨入大学校门的时候,我在知识准 备方面的情况很糟,比较有优势的,是个人的素质和能力。我能够考进大学,靠的主要是后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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